在徐累的关键词中,有一个叫作:世界。苏州尹山湖美术馆个展“时间三体:徐累的艺术”开幕后,艺术家在工作室向笔者展示了创作中的作品,其中一张由世界地理山脉组成的“地图”尤为震撼。在徐累看来,“世界”不是我们所讲的“现实”世界,而是一种虚拟的概念。这种说法在之后的一系列详谈中,令笔者想到,跟美国哲学家希拉里·怀特哈尔·普特南有所类似。
01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用博物志的方式展开世界
作为在心灵哲学、语言哲学、数理哲学领域有着特殊贡献的学者,普特南在《理性、真理与历史》一书中,指出我们对事实和价值的判断是不可分的:“作为主观的价值判断和作为客观的事实陈述,对于如此的教条,实际上这样的二分法是站不住脚的,事实陈述并非是客观的,它与作为主观的价值判断是相互缠绕的,并且是不可分的。”
徐累在尹山湖美术馆现场导览
眼见并不为实,而是与主观意识视角有关。“世界”并不存在一种客观标准,而是以背后的相关价值体系作为支撑。这种观点恰如在“时间三体:徐累的艺术”(2023.4.22-7.23)中所展现的那样,契合了艺术家对创作中的“造世”的理解。作为当代工笔的领军人物之一,此次展览通过30年来的作品,梳理了艺术家的思想脉络。
展览分为四个板块,同时有纪录片《世界的重屏》的特别放映。板块“前生·时间的定格”中,以1994年的作品《笼中对》作为展览的开篇。在其早期作品中,徐累常考虑画面中的私密空间如何与世界发生关系,与黄金时代的荷兰画家维米尔的构图技法类似,又带有超现实主义代表人物雷内·玛格利特的时空跳跃。
徐累《笼中对》
纸本水墨设色63×51cm 1994
徐累《虚池记》
纸本水墨设色65×86cm 2000
早在1997年徐累开始以地图为元素创作时,其实质仍是一个人与世界的连接。直到2010年左右,其“世界”空间的门被完全打开,并与其自身的众多经验(阅读、艺术史、偏类知识)产生了更多的直接联系。正如在展览板块“浮生·时间的平行”中所现,他的艺术发生了更多的质向变化。
这种质向变化所带来的,正是一种博物志方向的“世界”被展现,正如艺术家所偏爱的达·芬奇式的博物型学者。这种博物型在徐累的工作室中能够看到一些端倪:迂回盘绕的如研究室般的工作室结构,墙上和角落处的各种奇物收藏。
徐累《世界的尽头》
纸本水墨设色132×325cm 2009
徐累《一生悬命》
纸本水墨设色130×65cm 2009
徐累也想展现一种“世界”,这种“世界”在尺度上是横向的,它囊括了多领域的知识,以艺术家自身为“创世者”,演变为一种大尺度的以个人为主体视角的文明景观世界。这是一种康德式的认识论模式,并一定程度附着了徐累自身的反向思维。
这种反向思维早在上世纪90年代已见端倪。徐累主动规避彼时口号式的“潮流”,寻求自身生命在历史中的真实语境。他敏锐地认知到,传统是数代人传承之后才能抵达的高度,当代中国艺术家已经难以在纵轴上超越古人的成就。
徐累《午梦千山》
绢本水墨设色154×270cm 2015
徐累《无间月》
绢本水墨设色107×86cm 2021
徐累所想到的解决方案,并不是纵轴,而是横轴,同时将时空折叠。他把此称之为前人无法企及的“视野”,这是基于这一时代才能产生的新的视野,虽然依然依托于原有材料,却可以用中国画做古人没做过的事,这是新系统的典型特性。在这一层级,正是徐累“超越”的地方。
02
打开世界折叠的隐秘通道
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弥漫的中西合璧的焦虑,在徐累身上早已不复存在,他已站在了一个更高的视角,重新审视这世界园林般的文明景观,正如在“共生·时间的折叠”板块中,徐累持续在创作的“世界的床”系列。
“这种感觉让我回到了中世纪,”徐累谈到“世界的床”中将东西方现成物并置的图景式结构时说:“没有违和感,欧洲中世纪与中国传统绘画具有美学和人类意识上的共通性,都是人之外的神性和超然的世界。”
徐累《世界的床》
绢本水墨设色50×73cm 2021
这种发现对于徐累来说,是打开世界折叠的隐秘通道,如同打开了历史的秘密虫洞。这个虫洞的指向是文艺复兴之前,正如徐累所说:“文艺复兴之后,人类进入用科学看世界的状态,透视就是文艺复兴之后的美学框架,它限制住了人类在画面上的想象力。”
这意味着,人本主义的崛起,对徐累来说,反而扼杀了艺术的想象力。不再像欧洲中世纪、波斯细密画、东方传统美学那样天马行空,西方现当代艺术重新突破了透视法,但学科的细分工再也回不去博雅时代了。
赵孟頫《鹊华秋色图》
博斯《人间乐园》
徐累《鹊华异色图》
纸本水墨设色50.5×169.6cm 2021
由此也理解了“共生·时间的折叠”板块中,徐累对于达·芬奇的特别呈现。徐累痴迷于“世界图景”的炼金术游戏,如将元末画家倪瓒与达·芬奇并置在《倪瓒和达·芬奇2》《一个倪瓒和一群达·芬奇》中,将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与尼德兰画家博斯的《人间乐园》融于《鹊华异色图》。历史的虚与实,如今以更为确定的“世界图景”的方式紧密相连。
徐累对达·芬奇的情感投射,也注入到一幅长达2.7米的作品《月牙定理》中。这件作品在“永生·时间的寓体”板块中,以一个独立空间展出,对面是为展览特别创作的装置《陨月》。
徐累《月牙定理》
绢本水墨设色180×270cm 2022
徐累《陨月》
装置,金属 尺寸可变2023
《月牙定理》是古希腊数学家希波克拉底发现的数学定理,达·芬奇用自己的方法解决了视觉化呈现:用滚筒的方式,完美解决了“化圆为方”。尽管画过无数次月亮,当徐累看到达·芬奇那张巴掌大的小稿时,立马有了创作的冲动。徐累的《月牙定理》,正是对这一超越时空的几何难题的个人回应。
在徐累的作品中,展现了一种时空的折叠,以及博物型的超越性,同时暗含了他在追问真理道路上的执着与毅力。显然,徐累的这一发现,呼应了普特南对事实与价值的不可分的判断。
03
环形世界与永恒世界
“达·芬奇就是一个人建构了一个世界,这世界里面有神秘学、数学、物理、制造、解剖,他就是一个百科全书式的人物。他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有点像《创世纪》。”徐累说。
对世界的好奇是成为博物爱好者的前提,也是艺术家前进的动力。在徐累的个人世界中,博采众长、融汇古今,加上跨学科研究的经验,让他不仅局限于绘画的平面之上,衍生出包括装置、影像在内的多媒介创作。
纪录片《世界的重屏》镜头下的徐累
这些媒介仿佛是艺术家思想的多重阐释,在纪录片《世界的重屏》中,镜头从工作室的室内空间延伸至室外,从红墙白雪的故宫到圆明园仿欧式迷宫建造的万花阵,艺术家正是在历史的横轴和纵轴中穿梭,最终以中国画的手法输出。
作为博物型至上的价值而言,事实的平面性是必须且必然的,因为只有时空世界的平面化,才能导致时空世界中的众元素平等交换、相连与穿插,正如徐累装置作品《移山》中所示。
徐累《海上月》
绢本水墨设色107×86cm 2021
这种视角与中国造园思想具有一定的相通性,而徐累的创作正切合了这一思想的浸入。正如徐累所说:这是一个环形的时空。徐累的“时间三体”是一个没有真正锚点的时空世界,是一个环形世界。正如“三体”的原意所示:混沌。
徐累所自己搭建出来的这个“世界”,在本质上就是一个没有中心点的世界,而达·芬奇所处的,是有一个永恒之点的世界。尽管艺术家徐累与达·芬奇并不处于同一个世界,但徐累对达·芬奇的倾注与情感,正使徐累从一个环形世界,望向那个有唯一永恒之点的世界。
文字|黑匣子、张火火
图片|尹山湖美术馆、徐累
艺术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