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亲朋好友,请在这一期间(一个月内)不到访,不送任何物品,不打电话,不微信联系我们,我们需要一个安静的时空,谢谢理解。”这是黄永玉的家人联名发出的一条消息。
(资料图片)
黄永玉因病于2023年六月十三日三时四十三分去世,享年99岁。在遗嘱中,黄永玉写道,他希望将自己的遗体火化后,家人不取回骨灰,要将他的骨灰作为肥料,回到大自然去。也不要举办与他相关的纪念活动。
这遗愿确实是黄永玉一生性格的写照,正如他曾说过的,“跟那孤魂野鬼在一起,我自由得多”。自由,这是他生前就对着摄像机镜头反复叮嘱、强调过的事。
那个“老顽童”就这样挥挥衣袖,走了。
黄永玉。资料图
这个世界很难复制出另一个黄永玉。他的人生随着时代的变化跌宕起伏:12岁离开老家湘西,辗转多地谋生流浪,凭着画笔和刻刀获得了艺术圈的认可,29岁就成为中国最高美术学府的老师,因为时代原因多年蛰伏,直到晚年又以绘画和文学创作再度被世人所知。
但无论时代、大环境如何改变,自由、不羁,永远保持童稚的情怀,都是黄永玉从未更改的性格特征,也是他最突出的艺术个性。到了晚年,人们依然看到他像一个少年那样保持着勃勃生气,尝试各种新奇的事物:除了画画,做木刻,他还写诗歌、写小说,甚至和年轻人一样练拳击,骑行,玩跑车。即便到了网络如此发达的今天,“黄永玉式”的俏皮的语言甚至能成为年轻人口中的金句。
正如他给自己晚年的自传小说所起的题目那样,他一直是那个“无愁河上的浪荡子”,无论是十二岁,还是九十岁,心性从未改变。
叛逆人生
晚年,八、九十岁的黄永玉以各式各样的形式出现在人们面前,总体而言,大家都会发现,这个“老头儿”比年轻人还像年轻人。他出现在照片里的样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嘴里叼着一只大烟斗,戴着贝雷帽,神情中带一丝狡黠和飒爽。采访中,来访者和他谈论起生死,他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态度,讲述自己死后应该怎么办。2018年年底,在《中国新闻周刊》主办的年度影响力荣誉盛典上,黄永玉为时任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颁奖时,二人对谈聊天,他对故宫最好奇的问题也和别人不一样,最关注的是“故宫的洗手间现在怎么样了”?
这种不拘一格、直白真诚的表达,有时候也会招来误解。黄永玉生前最后一次成为焦点,正是在他去世前的2023年春节。作为“猴票”的设计者,黄永玉为兔年绘制了三张“兔票”的原画,其中一张上画着一只蓝颜色的兔子,兔子左手拿着信件,右手执笔,一双红色的眼睛,有些邪魅、反传统的味道。没想到这幅画作公布之后引发了一番口诛笔伐,有年轻人觉得画风诡异,有人觉得兔子的模样像个判官,不够吉利,甚至建议邮政总公司换掉这幅画。不过,这些事都没有影响黄永玉,他只是在视频中淡淡地解释,他画下这幅画的初衷,只是为了让大家开心。
2023年兔年生肖邮票
时过境迁,很多人已经不了解黄永玉,他自始至终就是这样一个秉持创新、反传统思想的艺术家。而且,这也不是黄永玉第一次遭遇争议。20世纪60年代,黄永玉因为绘画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猫头鹰遭到批判,吃了很多苦。但当时的他,同样只是单纯地想画一只猫头鹰而已。这一切并未给他留下心理阴影,多年过去,他依然能够提起笔,绘画他心中所想的任何事物。
这种叛逆,大概是从黄永玉在家乡的土地上就孵化而生的。1924年,黄永玉生在湖南湘西著名的凤凰古城,他的家族里从不缺少有才情的人:父母毕业于师范学校,祖父是当地著名的读书人,表叔沈从文是现代知名的作家和文史学者。而在湘西这片多民族交界的土地上,从来也不缺乏淳朴、热烈的风土民情。提倡新式教育的家人,给与他的也是自主挥洒的空间,更加剧了他性格中的自由与叛逆。
先天的性格,再加上后来的境遇,给了黄永玉更多的历练。12岁,黄永玉家道中落,他也无法留在没有发展机会的凤凰小城,于是,他开始重复湘西人躲不过的宿命:漂流。他和表叔沈从文一样,走上了离家打拼的道路。他来到福建厦门的集美学校学习美术,几年后开始发表木刻作品,不过书没读完,就开始到泉州、广州、上海等地漂流,做过小工、教师等各种职业。在泉州,他和弘一法师李叔同有过交流,到了二十多岁,他折服于沈从文的文学才华,开始和这位表叔频繁通信学习,更自觉地修炼自己的思想境界。从那时起,他的绘画、木刻,都是在真实生活与情感中不断历练,浸润而得出的灵感。
沈从文(左)与黄永玉,两人是表叔侄
反骨背后的温情
2003年,黄永玉以一本名为《比我老的老头》的图书备受关注,他在书里生动地描写了和他一同成长的那些文学艺术家们:钱钟书、沈从文、汪曾祺、李可染、林风眠。在写道林风眠去世时,他用了这样一段话:九十二岁的八月十二上午十时,林风眠来到天堂门口。“干什么的?身上多是鞭痕?”上帝问他。“画家!”林风眠答。
外表玩世不恭,擅长开玩笑的黄永玉,“顽童”的另一面是重情,他在艺术领域一直挥洒疯玩,但内心从未离开过他的这些乡亲、故知、旧友。这些人是他叛逆好玩的性格之外,另一层灵感的来源,也是他们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29岁时,表叔沈从文召唤人在香港的黄永玉回内地工作,他二话不说就携妻子、孩子回到北京,到中央美术学院执教。似乎表叔在哪,他的家就在那里,沈从文八十多岁时,他还曾经陪伴沈从文回到老家凤凰,沈从文也曾感谢黄永玉,陪伴着他有了一次落叶归根的旅程。
很难想象一个如此爱玩的人,他的婚姻却是与初恋从一而终。在江西漂流时,他认识了将军之女张梅溪,用尽各种方法追求这位他心中的女神,最后,二人私奔结为夫妻,并恩爱到生命最后一刻。到了晚年,黄永玉甚至还会开玩笑说,他要像当初追张梅溪时那样,吹小号给他“50年前的女朋友”听。
晚年的黄永玉爱笑,爱玩,什么新鲜有趣的事物他都要尝试,他甚至成了中国第一批收藏摩托车和跑车的人,主持人白岩松到访他家,惊讶地发现他在研究一辆红色的法拉利,他却笑着说“我可不是老头,这就是个玩意儿”。此外,他越野、骑行,打拳击,家里挂着沙袋,玩得比年轻人都疯狂。
但笑声越大,似乎越要面对更多的寂寞,活得越长、越开心,似乎越是如此。后来的这些年,黄永玉身边的老友陆续去世,最后只剩他用一本本书记录下的这些老友的生活,写书时,他感觉沈从文、萧乾等人就在旁边看着他。“如果表叔还在,他会在旁边写注,比我写的还要多。”黄永玉的一生可谓曲折,可在他身上、直到他的暮年,也未曾见到那些曲折对他形成的伤害,而人们看到的总是开朗的、活泼的、通透的、洒脱的老头儿。他始终愿意向人们强调着爱与自由的重要。晚年时,他曾在《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中写道:“我也老了,剩下的日子不多,要赶紧做有益的事,不能把光阴浪费在遗憾、伤心和恨上头。”
记者:仇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