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是中国文化中的一个大字,也是中国人精神生涯中的一个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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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中国美术学院原院长、画家许江的个展“远望者”在上海久事国际艺术中心举行。
从“海市眺望”“葵园守望”到“山水瞩望”,许江在“望”中呈现他二十余年的艺术轨迹与心路历程。“望”是他的创作方法与生活哲学。对观众来说,在艺术中“远望”则是一种心灵所需。
20年前的追问与纠结
距离展览开幕20天,“远望者”才确定在外滩的久事国际艺术中心举办。20年前,许江画了一批有关老上海的作品。如今,这批作品回到历史现场,引领观众经历一场精神上的远望。许江对记者说:“今天,我站在这里,觉得一下子回到了乡愁的原点。”
“远望”曾是2006年许江在中国美术馆第一次举办大型个人展览的标题。这17年里,他是不断远望着的人,也是那个被远望召唤、被远望塑造的人。
创作于2000年的《大上海·老外滩》画的是人们再熟悉不过的外滩:汇丰银行大楼、海关大楼、和平饭店及展览所在的中山东一路1号亚细亚大楼都依稀可辨。而这种用浓重色彩表现的俯瞰视角是令人陌生的,仔细一看,画面的视觉中心处竟然有两只浮雕一般凸起的手,手边还有棋子。“百余年前,有许多势力在外滩博弈,造就了这道独特的地平线。在这件作品里,我用‘翻手覆手弈’的意象表达对这座城市历史的追问。”许江这样阐释画中的手与棋。相似的手还出现在《大上海·老南京路》等作品里,画里有一双手仿佛从天而降,在混沌、纠结中探寻历史。
熟悉许江的人都知道,“翻手覆手弈”是他早年沉浸于观念艺术时期最重要的艺术意象。1989年,他在德国创作了观念装置作品《神之棋》。此后多年,他经常在作品中“下棋”。年轻的许江曾与许多艺术观念“搏斗”,他试图抛弃油画材料,找到更直接的表达方式。直到2000年创作《大上海》系列作品时,他才逐渐从空间艺术回归架上绘画。“我经历了一段艺术上的‘远游者的返乡’,这段返乡的过程是痛苦的。”
也是在2000年,许江带领团队为筹备第三届上海双年展忙碌,他将那届展览的主题定为“海上·上海”,探讨这座城市的现代性。“百年前,就有人写文章探讨过上海的特性,认为上海能够创造自己的传奇,这座城市里有一种向善的流动性。百年后,上海的巨大变化证实了这个‘预言’。”许江说,“2000年我一面在策划上海双年展,一面在自己的创作中进行着关于城市历史命运的追问,在追问中我有所得,也有纠结。今天我回头看当年的这些作品,自己也有一丝震惊。和我后来的作品比,它们更加纠结、更沧桑、更凝重。”
《外滩南望》创作于2023年,画面里有外滩的气象信号台,而此刻从展馆的窗口望出去,恰能看到这座依然矗立于外滩的建筑。尽管这幅画的色彩透着历史的沧桑感,但与20年前的那批作品相比,显然带有更多的诗性。
画葵就是画众生
2003年,在土耳其马尔马拉海附近的荒原上,许江邂逅了一片广袤的向日葵。他至今记得那个画面:太阳正在徐徐落下,向日葵就像一批老兵站在那儿等待最后一道军令。不远处就是特洛伊战争的遗址,那片土地承载着千年的历史,而向日葵一年一熟,这种时间的对比,给许江带来了意料之外的生命体验。“在那片向日葵里,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我的人生记忆在那一刻被激活了。”那一刻,成为许江日后创作生涯的决定性瞬间。
艺术家邱志杰曾说:“许江跑进了葵园,就再也没有回来。”为了画葵,许江成了追葵的人,他去过新疆的戈壁、内蒙古的草原、海边的田野……18年来,他画过大葵、小葵、硕葵、残葵,画过春葵、夏葵、秋葵、雪葵。
展览的第二部分名为“葵园守望”,在展厅里,许江带着记者穿梭于他多年来构建的葵园天地中。“葵对我来说,不仅是自然物种,更是精神物种。我画的葵都有一点苦、有一点苍茫。”许江说,“在西北的葵园,收葵的人告诉我,收葵的时候他们会用剪刀把葵头剪下来,一剪就是几个小时。到了冬天,一眼望不到头的葵杆在雪地里瑟瑟发抖,这种景象叫作苍茫。”
葵花通常有一米多高,有的甚至比人还高,葵盘就如同众生的脸庞,面对葵盘时,就像在与一个生命对话。许江曾画过许许多多葵盘的特写,在这次展览中,他选取了26张“脸”,组成一组《葵园肖像》,这组作品令人过目难忘。
“中国人历来有一种草木世界观,借草木表达人心是传统文化中非常重要的内核。古人常常用梅、兰、竹、菊来歌咏高洁的精神,但是用梅、兰、竹、菊来表现20世纪的中国人似乎还不太够。然而葵可以,葵所面对的自然环境更恶劣,它的性格更坚韧,而且葵具有一种群体性的精神,特别能表达我们这代人的经历。”对许江而言,画葵就是画人,葵里埋藏着他们这代人的精神图像。
中国美术学院院长高世名是这样理解许江对葵的执着的:“许江寻葵、画葵、颂葵,不只是为了自知自识,更是为了画出一代人的心事、一代人的精神图谱。这是许江这代人独特的生命体验——理想、沧桑、坚韧、倔强,孤独而不颓废、苍凉而不哀伤。这曾经向阳绽放的一代,以岁月为笔,以沧桑入画,于磨难中获得滋养。”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
近三年来,追寻过众多遥远风景的许江在江南灵秀的山水中觅得了新的创作灵感。他的足迹踏遍了浙中各地,龙泉、天台山、富春江、雁荡山……当我们走进展览的第三部分“山水瞩望”时,仿佛步入了一片充满诗意的山水世界。
从古至今的文学作品中,有许多关于富春江的描写。许江说,当他坐着船从桐庐驶向建德时,想起了南北朝吴均所写的“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而经过富春江畔的严子陵钓台时,脑海中又浮现范仲淹的名篇《严先生祠堂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在美景与千古名篇的感召下,许江用一组纸质油画表达了富春江“云山苍苍,江水泱泱”的神韵。
在富春江之景的一旁,是一组描绘浙江天台山的作品。国清寺的隋塔、天台山的松树都透着独特的意蕴。许江在这批新作中使用了大量如宝石一般的翠绿,这种色彩在油画中并不常见,他想用这种绿表达一种生命力,表达山水的峻远。
“见过北方山水的宏大,这几年再看江南的山水尤其是浙江的山水,它们深深打动了我。”许江说,“浙江的山水在中国山水画历史上非常重要。浙江的山都不太高,但是很有特点,古人常常顺着江水看山,随着水势的变化一座座山扑面而来,而且山上常常有云烟,云烟不断变幻,山中的景色也在变,这样的烟山别有味道。”
“许江的这组作品是非常像中国画的油画,但与20世纪初探索油画民族化的前辈不同,他是带着画历史画的经验去面对自然和山水的,他的用笔是有意志的。因此这些作品与纯粹的风景画相比,更多了一份精神性与崇高感。”高世名非常喜欢这批新作品,“许江的笔性更敏感、更自由、更老辣,但依然保持着他惯有的硬朗和执拗。在丘壑林木之间,可以感受到贯穿于他过去描绘的废墟、都市、荒原与葵园中的那种历史的沧桑。从四方葵园归于江南山水,许江胸中鼓荡的依然是大地原野上的风,画面中所照见的不只是山水林泉,而是山河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