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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的戏班里除了上台唱戏的演员及佐奏的“场面”外,后台人员称作“四执交场”。“四执”是四种衣箱的管事,也叫“管箱的”。分别是大衣箱、二衣箱、盔头箱、旗把箱。“交”是交通,即跑腿儿送信儿的,行内叫“催戏的”。“场”指检场的。总揽“四执交场”的叫“箱头儿”,是不得了的人物。“箱头儿”懂得多,本领大,权力也大。“四执交场”加上管事和场面,就是过去戏班子除了各行当演员之外的全部人员。
民国后,旧京伶界成立“正乐育化会”,其中一项工作就是把旧戏班中的“四执交场”、管事的以及场面改称“七科”,分别是经励科、剧装科、容装科、容帽科(也叫盔箱科)、剧通科、交通科、音乐科。“七科”从业者属于内行,都有专门学问。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七科”面子新里子旧,无非换了个称谓,分工稍事细致了些。事由一点儿没少,规矩也一点儿没变。“七科”的从业人员照样儿得在育化会(精忠庙)具名登记。除了写明姓氏名谁,最要紧的是注明拜的是那位内行师傅。“七科”虽不登台演剧,可里面的学问技艺与唱戏一样,都得跟师傅学,绝非外行想得那么简单。
经励科
“经励”二字未见于辞书。有人说就是“经理”的意思,虽略显望文生义,却也算言其大概。简而言之,经励科就是戏班里的管事,行内俗称为“头儿”。他们于内专司人事,组班邀角儿派戏;对外交际公关。具体说来,他们的事由有:邀角儿、派戏、确定戏份儿、办理演剧手续、接洽戏园子、对外交际、“查堂”(查对卖座儿情况)、搜集同业信息等。事情繁杂且要紧,每个戏班至少得有四五位精明能干之人忙活这些事。
经励科最大的权力是派戏。所谓派戏就是安排戏班贴演什么戏,由谁来演。此事由关乎戏班子的营业盛衰,十分要紧。这里分几种情况:
1、新组建戏班或跑外码头,头三天贴演戏码叫“打炮戏”。能否一炮打红,关乎整个档期的成败。管事的须与挑班儿头牌花费脑筋反复研究。头三天的戏码儿必须要硬,保证得卖个满堂。这样既可把观众的胃口吊起,又等于做了一次活广告。三天打炮成功,新戏班或演出档期就有五成胜算在握。
2、演期内不得翻头(翻头,即一出戏不能演两回。外埠应戏园子请求也可以再贴同一戏码),一天内不能“翻场”。所谓翻场,就是戏中人物故事须按时间顺序,不可前后倒置。所以负责派戏的管事都是大内行,肚子里宽绰。每出戏的人物情节、历史背景全都门儿清。
3、对本班内和外邀角儿每个人的本领和拿手戏了然于胸,保证各尽其长。
4、排定戏码儿先后。旧京戏班一天贴演戏码儿大致十出,分开锣戏三出,中轴子三四出,最后三出。后三出最要紧,即倒第三、倒第二(压轴儿)、大轴子。谁大轴儿谁压轴儿谁倒第三,既得考虑剧艺水平和叫座儿能力,又得兼顾角儿之间的名气面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从前戏班子头路角儿往下谁也不知道第二天自己唱什么戏码儿,须等到头天晚上自己到后台看“戏圭”。戏圭是一块一尺长方的木牌子,里面有二十来个小格子。格子里镶着寸来长的象牙或牛骨签儿,每签儿写一个戏码儿,摆在后台账桌上。戏圭只许看不许动,非特殊因由不得更动。确定和更改戏圭之权全在管事的手里。管事的派戏通常不问你会与不会,更无须与你商量。一旦派了戏,谁要是不会,一般不许跟管事的请求换戏码儿。只能自己赶紧“钻锅”,深更半夜也得凿门找人说戏。
专司派戏的管事叫执笔者,又叫“座钟”。意思是说他永远坐在那儿不动,既威严又冷硬,难于商量说项。“座钟”于文武各戏班中各角儿,就是一个边边沿沿的扫边零碎儿,身上口中,台上台下,几斤几两他全清楚。二三路以下都畏之如虎。行内管他叫拿笔尖儿戳人。所以班中一般伶人时常须给“座钟”送些茶叶点心,讨得些好,不然他专挑你的不熟的戏派之。
旧京有两位“座钟”在伶界享名,一个叫袁子久,一个叫崔禄春。两位精明能干,腹笥渊博,为各班老板青睐。茹富蕙是富社出身的名丑儿。他于外行眼中名气虽略逊于马富禄,可他隽雅的台风为内行推崇,术语叫“警后台”。茹富蕙性子孤傲,不大随人缘儿,尤其与管事的处不来。有一次崔禄春侦知茹富蕙不会全本《鸿鸾喜》,就派了他这出戏。茹富蕙到后台一看“戏圭”,就跟崔告假一天,崔答应。第二天茹富蕙到后台再看,还是《鸿鸾喜》,于是又请假。他想第三日总会改派其他戏码儿,到后台一看还是这出。茹富蕙气得回家大哭。他是当家小花脸,也算小有名气。平日又桀傲,怎好找人说戏,真是万般痛苦。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找昔日的富社教习郭春山先生钻锅。按说他找郭先生不算为难,二人原本就是富社师徒。可茹富蕙打出科后,就与郭先生不常走动。现用佛现烧香,可想茹富蕙心里的难受劲儿。
鼓佬杭子和年轻时曾搭鸿庆班(刘鸿升挑大梁),班里的“座钟”叫朱四龙,小生朱素云的弟弟。朱四龙知道杭子和不会《荐诸葛》,就派了他这出。杭子和赶紧去找朱四龙,央告他给自己说说戏。朱四龙叼着烟袋说:“你都会什么?还能你会什么人家唱什么?这么办,你来俩子儿的小包儿茶叶(极好的茶叶),再来点儿肉馒头,咱们把戏码儿改改。”等杭子和把茶叶、肉馒头买回来,戏圭上改成了《百寿图》。其实朱四龙原本就打算派《百寿图》,知道杭子和不会《荐诸葛》,故意憋憋他。朱四龙对杭子和说:“我也知道你不会,今天就为让你着着急。今天不会,我看明儿你就会打这出《荐诸葛》了。”杭子和一想朱四龙说得很对,不久他就学会了打《荐诸葛》。
老谭挑同庆班时,他儿子谭二(谭嘉瑞)管事。其时老谭喜欢杨小楼和贾洪林(小名狗儿),经常当着杨、贾数落他自己的几个儿子。谭二就迁怒杨小楼与贾洪林。先前贾洪林的唱念做表都好,是头路好角儿。后因嗓儿败,降至给老谭配硬里子。谭二明知贾洪林嗓子不行,就故意把唱工吃重的《朱砂痣》派给他。贾洪林在台上一丝不苟且前台人缘儿好,竟满堂得彩。老谭得知此事就对谭二说:“我告诉你,你就是派他《空城计》,他也唱给你看。他只短一条嗓子,他要有嗓子,又是个谭鑫培。”
剧装科
剧装科就是从前的“四执”中管衣箱的。京剧的行头十分复杂,涉及行当、戏码儿、俗规等,非内行难明就里。管箱的经拜师学艺日积月累,肚子里的玩意儿宽绰庞杂。每一出戏谁穿什么行头,全得问这些管箱的。戏班排演新戏,什么人该穿什么服装也得他们说了算。行里有句话叫“宁穿破,不穿错”。一旦行头不符合剧情及人物身份,戏迷必讥谑你为“棒槌”,这出戏就算砸了。
后台衣箱很有讲究。分为大衣箱、二衣箱、三衣箱、旗把箱。大衣箱以旦行为主,也包含生行的文服。比如褶子、帔、蟒袍、官衣、开氅、僧袍等。二衣箱主要是武服,包括各种靠、箭衣等。三衣箱是各种靴鞋履、彩裤水衣等。旗把箱也叫旗包箱,是台上的各种切末,比如刀、棍、枪、錘、弓、箭、标、弩、鞭、旗、牌、帐、扇等,琐碎之极。
管箱的还得负责演员穿衣,束带扎靠。这一行的手艺全在经验火候,必须松紧适度。既不能让演员登台活动几下裤子就掉了,也不许扎得过紧让人喘不出气。过去旦角儿在台上掉裤子是伶界大忌,近乎犯了朝廷的杀头之罪,是天大的娄子。早年管箱的有位朱廷贵,打小学徒,经验和手艺在伶界享名,老生三鼎甲张二奎专聘他管箱。光绪年朱廷贵入署承差,曾一天得过12两赏银。
容装科
简言之就是给旦行梳头、化妆、贴片子。过去俗称“梳头的”。当下旦行的片子是逐渐改良过的,比早先复杂些。梳头又叫梳水头,旦行所用。前辈梳头师傅郭顺儿手艺好,二十岁即入选升平署进宫承差,其儿孙也业此。净行一般不用容装科之人,都是自己勾脸。
盔箱科
盔箱也叫帽箱,专管盔头和勒头。各行角色头上所戴盔帽以及生净两行的髯口,都属于盔箱。盔帽与髯口很复杂。盔帽有纱、巾、发、冠、帽、盔等几大类,每一类又含数十种,再加上各种零碎儿头饰,不是行中之人根本摸不着门路。衣箱之外另设盔箱,足见盔箱之重要。这行人除了戴帽、挂髯口不许有错之外,还得具备勒头的手艺。勒头全在手劲儿经验。过紧,演员头晕目眩;过松,盔帽掉了即为“掭头”,那就算“现”了(现眼)。要遇到几十上百人登台的大戏,每人都得戴盔头,谁先谁后,非得具有真本领的师傅才能不出差错。光绪年进宫承差的陈祥(桂岚)为此界高手,他曾带领五人给百余人穿戴勒头,从容不紊,有序自如。
剧通科
剧通即过去“四执交场”的“场”,专司“检场”(清代宫里管检场叫“走场”)。剧通有两项工作,一是提醒监督演员上场;二是负责台上切末。干这一行的必须精熟戏码儿剧情。何人何时上场,演员手里需要何种切末,台上的切末何时更换等全是剧通操心。演员扮上以后就在后台默戏,至他该上场前,剧通先得过来提醒一次,类似于监场。正式上场时,专门由剧通打台帘儿。上场门的台帘儿,关乎角儿的“碰头好儿”,早打一秒晚打一秒都不行,必须紧扣着鼓板锣经,否则这个“碰头好”不是“淹”了就是“憋”了。这位剧通的当天戏份儿兴许就没了。
剧通这一行,先得从打下场门台帘儿学起,然后升至上场门台帘儿。最后是监场、摆放切末。京剧的切末,就功能而言虽与话剧的道具有些类似,但不完全是一码事。道具是实景,而京剧讲究写意虚拟。台上的一桌一椅即可寓意多个场景。再如上山下山、骑马坐轿、乘船登岸等,全凭演剧者的身段加上简单的切末(马鞭、船桨等)表现,多写意少写实。写意是京剧的核心精髓,高级而精妙,趣味无穷。
从前的剧通还有一专门手艺,就是撒火彩。像《混元盒》、《乌盆记》、《博望坡》、《连营寨》、《焚绵山》等戏都有火彩。火彩手艺是检场的独家秘诀。他们先在台中间摆一黑瓦盆,里面倒些烧酒,然后站在下场门处(距瓦盆两丈许)。迨需火彩时,检场的把用锯末拌好的松香末儿攥在手心里。再用同一只手的拇指食指捏着火折子(纸叠成的折扇形状),另一只手把火折子点燃(不能有火苗),用力一甩,松香末儿顺着折子撒出时即被点燃。就见一条火龙成弧线,直接落入瓦盆中,盆中烧酒立时燃起。这种钓鱼式撒火彩又叫“过梁”,百发百中,堪称绝技。局外人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练就的。
早年的火彩绝技还有“月亮门”,即火彩绕成一大圆圈如月晕。“连珠炮”即垒如贯珠接连不绝。“倒簪”即若彩霞四起,散落如露珠下垂。“托塔”即火彩自上而下,再于空中如珠帘卷起等。此界以同光年间的阎定、阎福父子为强手,爷儿俩都是内廷供奉。杨小楼对阎氏火彩尤其倚重,视为左右手。阎门弟子也多在行内享大名。
交通科
交通二字的意思就是跑腿送信,俗称“催戏的”。过去戏班儿头天晚上才确定第二天的戏码儿,定下来的戏码儿第二天还兴许改动。有些头二路名角儿,头天演完戏即回家歇息,往往不自己查看“戏圭”,都等着催戏的第二天到家送信儿。按说催戏的能传话、脚力足即可,何以作为专门一行。其实不然,催戏的专门本领是他们知晓每位伶人的住处。旧时的门牌号码并不规范准确,再遇到某位乔迁搬家,外面的人很难了解详尽。催戏的单工这一路,既是活地图,又是户籍档案。他们绝无找不到人一说,更误不了事。
对于大角儿,催戏的至少要跑两趟,上午先去通知当天戏码儿,让角儿有所预备。临近开场再去一趟,告知戏码儿无变化。极个别的还要多跑几趟。某些名角儿不临近登台不起床,起床后还得抽足烟。催戏的就得一趟一趟跑,不催不行,催急了也不行。总归是让角儿按时进后台顺顺当当扮上戏,催戏的才算完事。
民国初年北京催戏的总头目叫“瞎范”,各戏班戏园都归他包办。他手下有个伙计叫小林,外号“瞎猫”。“瞎猫”后来给九阵风(阎岚秋)跟包,不干催戏。再后由小张、醉张、三张、小陈四人接手,分东南西北四城,一人包一片儿。四人不管多辛苦也不添加人手,除非谁亡故方可补进新人。别瞧这四人总揽京都各戏园戏班,从无误事不到之处。
音乐科
音乐科就是为京剧伴奏的乐队,术语称作“场面”,也叫“随手”。专事吹拉弹的叫文场,敲打的为武场。京剧的“场面”可作专门话题,详见本人《场面》一文。
“七科”承应后台全部事项,分门别类,各有其工。无论坐科还是学徒,没有真本领很难吃这碗饭。
(原文载于《文史知识》2013年第3期,本文作了删减)